《孟子》是谁写的? 《孟子》是孟子自著还是门人编成?

100次浏览     发布时间:2023-04-12 19:44:19    

司马迁说:“余读孔氏书,想见其为人。”孔氏指孔子。这句话同样适用于孟子。欲了解中华文化,不能不了解孔子,也不能不了解孟子,否则,孔孟之道无从谈起,中华文化也无从谈起。欲了解孟子,不能不读懂《孟子》。


孟子其人


史书关于孟子事迹,最早出自《史记·孟子荀卿列传》,只有寥寥几行字:


孟轲,驺人也。受业子思之门人。道既通,游事齐宣王,宣王不能用。适梁,梁惠王不果所言,则见以为迂远而阔于事情。当是之时,秦用商君,富国强兵;楚、魏用吴起,战胜弱敌;齐威王、宣王用孙子、田忌之徒,而诸侯东面朝齐。天下方务于合从连衡,以攻伐为贤,而孟轲乃述唐、虞、三代之德,是以所如者不合。退而与万章之徒序《诗》《书》,述仲尼之意,作《孟子》七篇。


据此,孟子姓孟名轲,字则不传。东汉赵岐作注时,称“字则未闻也”(《孟子题辞》)。后出“子车”“子居”“子舆”等,都不可靠。



孟姓据说来自鲁国的孟孙氏。《史记》失载。赵岐云:“或曰:‘孟子,鲁公族孟孙之后,故孟子仕于齐,丧母而归葬于鲁也。’三桓子孙,既以衰微,分适他国。”(《孟子题辞》)孟子自齐葬于鲁之事,见《公孙丑章句下》第七章。三桓子孙衰微,孔子当年就曾断言,见《论语·季氏篇》。孟子谈到自己的身世,说“君子之泽五世而斩”,可能就是指此,见《离娄章句下》第二十二章。不过,从鲁国三桓专政,到孟子出生时,其间经过了两百余年,他的家庭地位已经下降到统治阶级的底层。可能他的父亲和孔子一样,只是一个士的身份,他也继承了这个身份。他应该还是出生在鲁国,并在那里长大。年轻的时候父亲去世,就葬在了鲁国,后来母亲随他在齐国的时候去世,归葬于鲁,与父亲合葬。乐正子说他以士的规格办了父亲的丧事,反映的是他年轻时的情况;又说他以大夫的规格办了母亲的丧事,反映的是他中年时的情况,见《梁惠王章句下》第十六章。父亲死后,他举家移民邹国,可能是为了出仕,即“仕非为贫也,而有时乎为贫”(《万章章句下》第五章)。周游列国后,最后的归宿也在邹国,所以称为邹人。


对于孟子是邹人,历史上少有疑义者。但此“邹”是邹国还是鲁国的邹邑,却有不同的说法。从《孟子》本书来看,“邹人与楚人战”(《梁惠王章句上》第七章),“邹与鲁鬨”(《梁惠王章句下》第十二章),邹与楚、邹与鲁,显然是国与国的关系,则此“邹”还是邹国。至于邹国后为鲁国所并,或为楚国所灭,成为邹邑,那是另一回事。所以,孟子是邹国人。


关于孟子的生卒年,这里阙如。直到宋元以后,出现一些说法。今人张培瑜通过对天文历法的考查和论证,认为有关的史料记载、孟子宗谱和家世相传的诞辰、卒年、忌日、享年是一组严密、自洽的纪年体系,是唯一可能的一组年月日数据,认定孟子生于公元前372年3月12日己未,卒于公元前290年12月25日壬子,享年82周岁,实岁83,虚岁84(《孟子的生辰卒日及其公历日期》,《孔子研究》2011年第1期)。若按这个说法,孟子出生时,距孔子生年(前551年)180年,距孔子卒年(前479年)108年;孟子去世时,距秦始皇统一六国70年。


关于孟子的师承,太史公说他受业于孔子的孙子子思的学生,可谓孔门一脉嫡传。可是孟子自己说:“予未得为孔子徒也,予私淑诸人也。”(《离娄章句下》第二十二章)前半句已经明确否定了与孔门的师承关系,则“私淑诸人”之人,应是与孔门一脉无直接关系的其他人。《孟子》全书论及子思的地方不下六七处十数句,但无一处一句提及子思的门徒,没有任何师承关系的痕迹。相反,孟子似乎将自己与子思看得一般齐,如他说:“子为长者虑而不及子思。”(《公孙丑章句下》第十一章)长者为自称。这合于他所说的“乃所愿,则学孔子也”(《公孙丑章句上》第二章),即他认为自己的思想是直承孔子的。孟子的话应该是可信的。但孟子的思想与子思或“子思之儒”的思想有着密切的关系,下文还要专门论及。


孟子全图


孟子学问的来源,从学习孔子这条线来看,主要有三个渠道。一是利用“近圣人之居”的便利,了解孔子的思想。他讲到的许多关于孔子及孔门弟子的故事当来自于这个渠道。据《史记·孔子世家》记载,孔子去世后,孔门弟子集体守孝三年,“三年心丧毕,相诀而去”,但子贡继续坚守了六年才走。这大概只是就七十子中有代表性的人而言,其他弟子应该有始终留在那里的,何况孔子的孙子子思还在。直至西汉景帝时,孔子旧居被拆,于墙壁中发现许多书简,后来孔子的十世孙孔安国对这些书简进行了整理。可见“圣人之居”就是一个文化圣殿。二是从《论语》中学习。孟子称引孔子的话,有的明显是从《论语》中来的,如《滕文公章句上》第四章、《离娄章句上》第十四章、《尽心章句下》第三十七章“孔子曰”。其他“孔子曰”可能来自前一种渠道,也可能是《论语》当时有而后来被移出或流传过程中佚失的内容。由此可以肯定,《论语》在孟子时已有定本流传。本书作者曾说,“《论语》最后成书,大约在战国初年”(《本来的孔子:〈论语〉新解》),大致不差。不过,孟子没有提到《论语》这个书名,可能当时还没有这个书名。三是学习“七十子及其门人”的有关作品。


但孟子的学问不限于孔门,这也是可以肯定的。最大的影响当来自稷下。齐国都城临淄有一个城门叫做稷门,稷下就是稷门附近的一个区域,是当时的知识分子(“士”)居住和聚会的地方。《史记·田敬仲完世家》云:“宣王喜文学游说之士,自如驺衍、淳于髡、田骈、接予、慎到、环渊之徒七十六人,皆赐列第为上大夫,不治而议论。是以齐稷下学士复盛,且数百千人。”说“复盛”,可见这种学士汇聚的盛况是以前早就有的。这个学宫到战国末还很兴盛,荀子还主持过这个学宫。秦灭齐,这个学宫便也消失了。“稷下先生”们的一部分作品收集在《管子》一书中(参冯友兰《中国哲学史新编》第三章第二节)。司马迁列举的稷下先生名单里没有孟子。《盐铁论·论儒篇》则说:“齐宣王褒儒尊学,孟轲、淳于髡之徒受上大夫之禄,不任职而论国事。”孟子先后于齐威王和齐宣王时居住齐国,至少与稷下先生颇有交往。


《孟子》有两章记载孟子与稷下先生的代表人物淳于髡的对话,充满思想交锋的味道。孟子也明显受到稷下黄老思想的影响(见《公孙丑章句上》第二章注释)。也许可以说,孔子属鲁学,是鲁国的风格;孟子属齐学,是齐国的风格。孔子说:“齐一变,至于鲁。鲁一变,至于道。”(《论语·雍也篇》)明显是以鲁国为复礼的标杆;孟子说:“孔子登东山而小鲁,登泰山而小天下。”(《尽心章句上》第二十四章)显然,孔子“小鲁”不是事实,“小天下”却是孟子的夫子自道。


[明]吴伟《孟母三迁图》,上海博物馆藏


“道既通”,指孟子学有所成。但道是怎么通的,这个学习的过程没有一个字的交代。“孟母三迁”的传说,反映了他小时候有个艰苦求学的经历。他曾对齐宣王说:“夫人幼而学之,壮而欲行之。”(《梁惠王章句下》第九章)说的未必是别人,可能就是他自己。这里“幼”包含了少年和青年时期,“壮”指三十岁以后(《礼记·曲礼》:“人生十年曰幼,学;二十曰弱,冠;三十曰壮,有室。”《仪礼·丧服》郑玄注:“子幼,谓年十五已下”)。可能他从三十岁左右起,开始出游其他国家,寻找更多发展的机会。他所游说过的诸侯,太史公点了齐宣王和梁惠王,这是两个大国的国君。其他诸侯,从《孟子》书中看,邹穆公之外,似乎只有滕文公。去过的国家,还有鲁国和宋国。青少年时期,当以鲁国对他影响最大,这是因为他出生在鲁国,即使迁居邹国,两地密迩,他应该经常回到父母之邦,还因为他要到圣人之居——孔子的家乡去参观学习。壮年以后,当以齐国对他的影响最大。齐国是当时东方最强大的国家,孟子将自己“王天下”(在天下实现仁道)的理想寄托在齐王身上:“以齐王,犹反手。”(以齐国的条件推行仁道于天下,就像手掌翻过来翻过去那么容易。见《公孙丑章句上》第一章)


不过,他的理想破灭了。除了滕文公对他曾一度言听计从之外,没有哪个国君或执政者重用他,或采纳他的主张,原因就是司马迁所说的,“见以为迂远而阔于事情”。不得已,他回到邹国,不再出游,专心著述。


《孟子》其书


太史公说,孟子“退而与万章之徒”“作《孟子》七篇”。赵岐认为《孟子》就是孟子自著的:“此书,孟子之所作也,故总谓之《孟子》。”但又说:“于是退而论集所与高等弟子公孙丑、万章之徒难疑答问,又自撰其法度之言,著书七篇。”(《孟子题辞》)可以说,《孟子》一书,是孟子在万章等一众学生协助下编撰而成的,说是孟子自著不为过。正因如此,全书风格总体上一致,而且逻辑非常严密。宋代朱熹说:“熟读七篇,观其笔势如熔铸而成,非缀缉所就也。”(《朱熹集》卷五十二《答吴伯丰》)


这里所谓风格一致、逻辑严密,集中到一点,就是全书贯穿着他的特有的人性论(所谓“特有”,是他对“人性”的定义与众不同)。他的政治理想、政策主张、处世态度、个人修养,无不体现人性本善思想;时君世主、后学今人,对孟子其人其书误会最多的地方也在于此。人性本善思想便是贯穿《孟子》全书的红线,在这个意义上,《孟子》一书中的孟子思想,确如“熔铸”一般。


说《孟子》是孟子自著,还可从《孟子》与《论语》的不同特点去看。朱熹说:“《论语》多门弟子所集,故言语时有长长短短不类处。《孟子》疑自著之书,故首尾文字一体,无些子瑕疵。不是亲自下手,安得如此好?”(同前书)元代何异孙说:“《论语》是诸弟子记诸善言而编成集,故曰《论语》,而不号《孔子》。《孟子》是孟轲所自作之书,如《荀子》,故谓之《孟子》。”(《十一经问对》)清代阎若璩说:“《论语》成于门人之手,故记圣人容貌甚悉。七篇成于己手,故但记言语或出处耳。”(《孟子生卒年月考》)魏源也说:“七篇中无述孟子容貌言动,与《论语》为弟子记其师者不类,当为手著无疑。”(《孟子年表考第五》,《魏源集》)


以上是就《孟子》的总体风格、逻辑线索而言。若从细节论,尚有不少参差的地方。那时的书写方式和记录工具,是墨书于简牍,记载、誊录、编辑、保存都不容易。有些是弟子在跟随孟子的过程中随手记下的,和孔子时“子张书诸绅”(绅是束在腰间且垂下一段的大带,见《论语·卫灵公篇》)相似,可能主要记在竹简上,编辑时可免誊录。这样的编辑方式,留下了孟子思想看似有矛盾实则为前后演变的轨迹。如《公孙丑章句上》第六章记孟子曰:“恻隐之心,仁之端也;羞恶之心,义之端也;辞让之心,礼之端也;是非之心,智之端也。”《告子章句上》第六章所记就有差异了:“恻隐之心,仁也;羞恶之心,义也;恭敬之心,礼也;是非之心,智也。”依前文,四心只是仁、义、礼、智之端耳,尚需扩充之;依后文,四心即是仁、义、礼、智。两者的内在差异,反映了后者比之前者主观性更强。在这个意义上,清代周广业说“此书叙次数十年之行事,综述数十人之问答,断非辑自一时,出自一手”(《孟子四考》之四),是有道理的,但与孟子最后统一编订并无矛盾。有些明显是作为助手的万章、公孙丑当时或过后留下的痕迹,如称乐正子、公都子、屋庐子等,以门人的身份不当称子,以同门的身份称子则无妨。有的文字可能是孟子过世后弟子们根据需要改动的,如梁襄王、齐宣王死在孟子后,书中称谥,就是后加的。也不排除个别章节是在后世的流传过程中窜入的,如“齐人有一妻一妾”章,与全书其他章不类。

相关文章